2012年8月7日 星期二

階級對立的魔咒



    在科舉制度以前國家選舉人才的方式是士族制度,這個制度是從漢以來的一種推舉制;但由於負責推舉的地方官及被推舉的人多出身於世代為官的一個階級裡,因此形成了一個特殊的階層,被稱之為士族;他們逐漸在政府部門中佔據重要的職位,又因俸祿封賞在地方上擁有龐大的資產成為地主階級;甚至到了魏晉隋唐時期,他們的家族在社會上除了皇親國戚以外,也享有政治及經濟上的特權;由於國家重要的職位被他們壟斷,而他們又排斥其他階層的人,所以國家建設與制度的更新都裹足不前,限制了經濟文化上的發展,國力也相對衰弱。一直到隋朝才建立科舉制,由考試來取才。
    但科舉制的建立也非一朝一夕的結果,是歷經了許多朝代才逐步形成的;而士族制所衍生的門第思想仍殘留在社會上揮之不去,甚至影響婚配、交友等社會活動;其中把唐朝攪得天翻地覆的武氏之亂,就是士族文化下的產物。
    武氏本是唐太宗的嬪妃,竟與太子李治發生不倫戀,太宗駕崩後,李治即位,就是史上的唐高宗,高宗雖已立王皇后,又寵幸蕭淑妃,但仍未忘情武氏;由於王皇后的善妒,武氏從一名與高宗偷情的女尼,一躍而成為王皇后打擊蕭淑妃的工具;但身為國舅又是朝廷上一把手的長孫無忌卻堅決反對將武氏選為昭儀,因為她曾是太宗的後宮。雖有母舅的干擾,高宗後宮中仍上演著爭寵大戲,蕭淑妃被武氏整死後,王皇后便成了武氏下一個要去除的目標;的確,高宗當初不喜歡皇后而寵幸蕭淑妃,根本原因就是厭惡出身名門望族王皇后的驕縱之氣,所以雖將蕭淑妃除去,仍無法挽回高宗的眷顧,反而造就對武氏的專寵;然而朝中仍有長孫無忌的力阻,大臣們沒一個敢違逆他上旨力諫廢王立武為后的,所以一時之間成了僵局。
    李義府就是打破這道僵局的人。他雖文采洋溢曾被太宗稱許,被派在當時仍是太子的李治身邊工作,但他是庶族出身,所以不被長孫無忌所重視,而將他調離剛即位的高宗身邊到四川去,這對李義府而言是失去了政治前途,所以在走投無路下,聽信了一位同僚王德儉的建議,就是在臨行前向高宗呈上廢王立武的奏折;這雖是一次政治上冒險的行為,但在即將被貶往四川遠離權力中心的李義府而言,未嘗不是一次機會;果然這道奏折起了翻天覆地的作用,使武氏成了高宗的皇后,自己也從此成為高宗與武后的親信,大權獨攬。
    但初嚐權力滋味的李義府對於自己庶族的出身仍耿耿於懷,便想盡辦法改變自己的出身;有一次一個叫李崇德的屬下來向他巴結,這個李崇德雖與他一樣姓李,可人家是趙郡李氏的後裔,也就是說他是戰國末年趙國李牧的後人,這個身分正是隋唐時期最受世人尊崇的“五姓七望”中的一姓了,也正是李義府朝思暮想的身分;李崇德藉機將李義府的名字列進了李氏族譜中,從此他也成了李牧的後人了。可是這個秘密是掌握在李崇德手上的,難免有一天他拿這個把柄要脅他;果不然在李義府與杜正倫的政爭中,兩人雙雙遭貶,李崇德就把李義府的名字又從族譜中給刪去;沒想到李義府有武后撐腰,不到半年功夫,他又官復原職了;回京後第一件事當然是狠狠給李崇德一頓教訓,用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把他關進牢裡,然後威脅他,讓他在獄中自盡,果然都如其所願。
    李義府以為從此再沒有人敢瞧不起他了,但他偽造身分這件事卻在士族圈裡傳開了,像他這樣宰相的官職及受高宗武后寵信的身分,竟沒有一個士族家庭肯嫁女兒給他當媳婦的;令他再度感到“世態炎涼”。所以他就上書希望將士族賴以為憑的〈貞觀氏族志〉重編,這本書是太宗執政之初收錄各地貴族信息的一本書,所以後來各士族都靠這本書來評定自己家族的身分,李義府想重編它,就是想徹底攪亂其中的內容,把士族體制徹底消滅。其實〈貞觀氏族志〉這本書的內容中也有經太宗加以變造的部分,太宗的李姓竟被變造為來自春秋時期的老子李耳;可見連已身為一國之尊的唐太宗還要屈服於當時對士族門第的傳統觀念。
    李義府重編〈貞觀氏族志〉為〈姓氏錄〉,當然也要得到高宗及武后的同意;高宗早就對這種傳統世俗的觀念感到不耐了,從他對王皇后的驕縱及長孫無忌的跋扈,就可看出他的厭惡;但武后卻對自己的出身也不滿意,她想藉著李義府這次“重編”徹底毀滅這本書給人的宿命。
    確實士族門第的觀念是落伍的,不但影響個人日後的努力,也對整個社會設置了許多進步的障礙;但是在當時沒有人有勇氣去真正面對它,連唐太宗、高宗、武則天、李義府,都沒有真正面對它,相反的他們都以一種妥協或改變自己的方式去因應,這是可悲的。今天我們的社會中像似沒有了士族門第的觀念,但事實上更講“關係”;本來“教育”是打破階級門檻的利器,但幾次教改下來又創造了新的階級門檻;也許我們也像李義府一樣想甩開士族門第觀念的禁錮,但畏懼障礙便挑利便的路走,結果是損人不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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