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19日 星期五

邪靈的召喚



    噶瑪蘭族部落的穀倉就設在該族豐年祭廣場的東面山坡上,廣場前是馬都蘭河寬廣的河灘,灘上礫石壘壘,乾季河水僅剩一米餘寬,但到了雨季,水勢澎湃,夾雜土石沖刷下來,至為驚人。所以豐年祭廣場四周都由族人以溪石堆砌起一堵堤防,還好河道由這裡轉向東南,河水在對岸直接沖刷,反倒在此岸形成岸灘。族人沿河岸兩側的肥沃平原種植玉米、小米等作物,收成後,儲存部分穀物到頭目穀倉裡,作為部落祭典及防災救難之用。前些年河水氾濫,淹沒了大部分族人的土地,大家都攜家帶眷的逃往高地,幾十天都靠頭目穀倉中儲存的糧食度日,所以族人都很贊成頭目穀倉的作法,也推舉族中最誠實可信的人擔任看守,平時由頭目會議監督其運作。
    穀倉座落於山坡上一大片台地中央,三面環山,一面看向整個馬都蘭河谷。倉庫向下挖掘兩米餘深的豎坑有數十個,各以馬都蘭河中的鵝卵石砌成四邊及底部,再以厚木板釘成大木箱,各一米見方,深兩米,這就是儲存穀物的容器,每座穀倉共四十個這樣的豎坑,上架木板可供人行走,所以倉房內是空曠的空間,穀物都儲存在地面下。整座倉庫共這樣的倉房有五十八棟,最大儲存量近五千噸。
    穀物有時也需要調節,就是與附近其他部落的族人交換,這有助於穀物的更新及種類的豐富性,但這些都要經過頭目會議或與族人商討後才能實施。穀物由於會受潮或遭致蟲鼠等損害,所以要經常翻晒或修繕倉庫打掃等工作,這些工作不能只靠看守一人完成,因此要聘僱工人,聘僱的費用就直接由倉庫取出穀物來給付,但並非一年到頭都需用這麼多人力,所以就由看守自行決定所聘僱的人力數及時間,每年豐年祭前統籌報給頭目會議追認即可。
    本屆新選出的看守是魯雅,而其上一任的看守是加各,他年老體弱,本次推舉看守是因其辭職的緣故。加各以前是頭目,也是這個頭目糧倉構想的起草人,所有制度皆由他訂定,從有糧倉開始,他就是看守,一做十來年,從沒有人想更換掉他,但其平素的作風稍嫌官僚,引起部分人的微詞,其主要的矛盾是:以往按人頭繳納糧食的數量,隨著土地開發數量漸減的關係,已經產生人多糧少的情況,但加各仍堅持按人頭繳,這一點便使人覺得他不近情理。另就是族人所繳的作物,品質未必一致,加各便依其主觀認定來增減族人應繳納的數量,所以經常與族人發生爭執。加上去年夏季颱風來襲,本來可為族人保留作物以供不時之需的倉庫卻意外發生屋頂大量漏水的事件,損失了一些糧食,剛修好的倉庫,卻又被雷擊,發生大火。種種因素加總在一起,使不信任加各的聲音開始漫延,但對如何處置卻又一籌莫展,這對加各名譽的傷害很大,終於他在當年的豐年祭前頭目會議中以身體不堪負荷為由提出了去職的建議。一時之間引起族中不小的波動,一派人以為應繼續挽留加各,另一派人則認為該另覓他人。但加各辭意甚堅,所以族裡頭目決定豐年祭活動的最後一天,推舉倉庫看守。
     魯雅是一上進的青年,他與其他部落的青年交往,並從中學得了許多農業知識,除自己勤奮開墾荒地以外,還把自己的農業技術傳授給其他族人,深得敬重。新墾區在馬都蘭河上游,乾季時,佔用較多的灌溉水,影響下游的灌溉,於是新墾區與下游的族人就暴發了衝突,魯雅當時代表新墾區立場鮮明,所以使得許多下游族人對他不滿。但如今他被新墾區族人推舉為看守,是連自己都不敢妄想的。
      加各由於自己被族人責難,很不是滋味,便毅然辭去看守一職,但等冷靜後一想,自己如此被誤解,就夾著尾巴走人,以後如何在族中立足呢?況且自己家族早就是族中顯赫一派,掌握了幾席頭目的位置,如果放手不理,想必自己家族的後人就要因此而墮落了。因此他雖表面辭去看守職,卻也私下運作推舉活動,想從中拱立自己的接班人。
加各屬意自己親兒子馬它,但自己大哥的兒子尤利卻也想爭取,頓時陷入兩難之間。尤利的父親是前一任大頭目,水患那年為救族人淹死了,因此族人對他有愧疚,所以尤利如果被推舉是理所當然會當選的。但加各有私心,他是從看守職位上被人質疑而下臺的,只有馬它繼續看守一職,他才能再像以前一樣,風光的在族裡走動,尤利畢竟是別人的兒子,他所榮耀的是他的父親。馬它與尤利誰也不讓誰,支持者分裂結果讓魯雅勝出。
    魯雅接掌看守之初,並不了解其運作的模式,一些職工也都為討好這一位新看守而任由他行事,魯雅的初衷也是為管理好一座族人所交付的倉庫為己任,他對以往加各得罪族人的種種都以外界的猜測作為基礎,首先對族人按種植面積納糧的新辦法便一知半解,仍以為是以前按人頭納糧的民怨使得加各不得民心,其實早在幾年前就改新辦法實施了。他仍在新辦法上下功夫想求好,所以提了很多建議給頭目們,使頭目們不勝其擾。至於族人所繳交的作物品質問題,他也一味的站在族人的立場,因此造成倉庫中所儲存的作物品質不齊以外,還因過多的水份造成發霉腐敗的損耗,作物品質不齊使與其他部落交換穀物時便任由人宰割,作物儲存中發生的腐敗損耗也無從彌補,面對這些問題,手底下那些辦事的職工都瞭然於胸,但都不願說,一是不願得罪新當權者,一是不願被指責成舊勢力反對改革。當問題發生時,有人暗笑,有人就公然指責魯雅擅改制度釀成大錯。魯雅不甘自己的一片赤誠竟成了守舊勢力口中的大逆不道,於是先對那些公然指責他的職工開刀,淘汰了他們。接者聽信一些拍他馬屁的人把那些暗自偷笑他的人也揪出來整肅。但他也了解那些諂媚的人只不過拿他當打擊對手的工具,所以等前兩批人遭汰除後,他便將這批會拍馬屁的人組成他的基本支持者。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所有傾向加各的職工都一個不剩,這些人離職後都聚集起來,不論以前的矛盾,公開反對他專擅自為。
    魯雅新換上來的班底多數是他新墾區的伙伴,這些人一上台就吹毛求疵的想找以前加各的毛病,反不顧當前的事務,凡是以前加各時期所訂的辦法都是不好的,一定要改,甚至沒有新辦法也情願把事情晾著不作,每年三四月間要籌備的換糧工作,卻一直無法進行,頭目們都急得要死,但魯雅只有一句話:舊帳浮濫,未清理清楚前暫不宜換糧,這可非等閒,換糧是行之有年的部落間互助的活動,卻受到阻撓,族人都不諒解。魯雅只好聽信其伙伴給他的建議,誇大倉庫的弊端以掩飾自己的錯誤。這舉措引起本想退休的加各大為光火,甚至揚言要為自己的名譽不惜與魯雅決鬥,但魯雅也不肯退縮,他編造更多不堪的事來醜化加各,想壓制住他,但沒想到反彈的力量如排山倒海般襲來。首先是魯雅的親人受到加各支持者的辱罵,常早上起來發現門口地上有被詛咒蘸著狗血的人偶,令人作嘔。沒有小孩願跟自己的女兒兒子玩,他們被孤立。
    到此時,魯雅仍是問心無愧的,他雖然誇大加各的舞弊情事,但卻未使自己也跌入染缸中。要說加各的弊是有一筆不清楚的“私帳”,那是經年從向族人多徵的作物中積攢下來的,還有來自與其他部落交換作物時的盈餘,所謂盈餘是指進出作物時的誤差,加各一項只補不退,因此多年下來也積累了不少的數量。不過也不完全都是正數,有時也有損耗,基本上加各是彌補了所有的損耗,且多出了一部分未列帳的“私房錢”,主要用途是拿來填補庫存中意外的損耗之用,此事也不便對外透露,直到加各臨移交時,才對魯雅說明。魯雅接任後未即刻將此部分的帳回歸到正常帳中,而是想進一步釐清後再作處置。但此刻與加各深化了仇恨,這個把柄正足以痛擊加各。魯雅找格巴,他的小舅子,來幫他理清這些私帳,格巴人很機伶,對魯雅忠心不二,他是魯雅信得過的人。     
因家人受到侵犯,使魯雅憤怒但一時之間也無可奈何,在家借酒澆愁,太太伊達無助的呆望著他,她也許後悔魯雅去作什麼看守,現在不但無法光耀門楣,就連兩孩子都沒有朋友了,難道這個社會容不下立志向上的人嗎?魯雅整天跟她說不上幾句話, 伊達甚至希望魯雅能罵她,或兩人大吵一架,這種沉默讓人無助而且不知魯雅想幹什麼,低氣壓感染了周遭的每一個人,就連狗都垂下尾巴,臥在角落,等待末日。
    格巴代魯雅看守倉庫,所以有時也睡在庫上,有一早清晨天剛亮,遠處雄雞報曉,格巴起床去撒尿,當他轉到屋後圍牆邊時,竟看到昏暗處有人往外丟東西,體積頗大,一捆捆的, 他馬上意識到那是庫裡的木炭,是年前跟山上的部落用小米交換來的,用作倉庫裡除濕的襯料,他急忙閃入庫旁的過道裡,用神注意那個賊的長相,啊!是桑皮熊,他是魯雅拜把的兄弟,來庫上幫忙的,但卻趁魯雅危難時,出賣他。格巴心裡好大一個問號。他不能說出去,即使說給魯雅聽, 他也不可能相信的。他是魯雅請來的人,外人正等著看這齣笑話呢!無論如何,魯雅不能倒,新墾地的兄弟不能讓人瞧不起!這話不斷在格巴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次日關倉後,他再清點 一遍木炭的存量,少了八十捆,他就在帳上把原來多餘的數量作了調整,使帳目相符。這時他又忽然醒悟到,若把加各的私房錢都交待清楚了,他們不是也沒有了調整的空間嗎?所以他想建議魯雅:別全數交代出去,留下部分空間給自己。但他恐怕魯雅會誤會他,以為是他想從中牟利,眼前只有自己親姐姐伊達能疏通此事。當他向伊達徵求意見時,伊達正背著他,捧著一小籃豆莢在剝豆子,什麼也沒說,神情看似嚴肅。格巴把話題岔開,不多會兒就告辭走人了。當舅子的意思到了,至於說是否背後還要遭人唾罵,也只有隨人了。
        桑皮熊的事終於被一青年萊得揭發出來,原因是分贓不均,壞的是此事沒有曝露開來,新墾地的兄弟們都主張要掩蓋此事,魯雅被逼得只有吞下惡果,格巴說:如果沒有這幫弟兄,魯雅就會被那些舊勢力生吞活剝,新墾區的水源將是他們進攻的第一步。但畢竟有消息走漏了出去,雖不完整,但也繪聲繪影的描述說倉庫裡有人盜賣大米,魯雅有意維護。格巴第一時間就與魯雅商議,如何滅火,但結論是請幾名頭目來實際核查大米的數量,他們準備給守舊勢力一記狠狠的巴掌。當頭目們把結果向族人說明後,勝利驕傲的表情洋溢在魯雅、格巴的臉上,其他新墾區的追隨者也認為魯雅為他們向舊勢力出了一口氣。
魯雅第一次嘗到痛擊敵人的快感,格巴、烏吉角角、桑皮熊等也認為這是魯雅一次成功的反擊,沒有人再去追究偷木炭的事,真的,連格巴都認為那天早上的事是自己眼花。魯雅好不容易帶著笑容回家,伊達看著也莫名其妙的笑了,陰霾就這樣迅速在這些人心裡消散開去,原來痛擊敵人是如此的痛快。格巴抓住機會要把自己的構想說給魯雅聽,但沒等格巴詳細說完整套計畫及運作的方式,魯雅便揮揮手說:好兄弟!你放手去作吧!現在可是我們的天下了。
    每年例行穀物交易會由各部落派員相互參訪,依各部落當年穀物的生產質量,回來向頭目們報告,再決定交易的數量及對象。由於部落中對穀物最熟悉的莫過倉庫看守了,因此也由他提具體交易的方案,一般若無重大違失,頭目會議便照案通過,並交看守去執行。看守例行出訪各部落的時間都訂在夏末秋初的季節,一來各部落所收成的穀物都陸續入倉,二來農閒時期有較多的人力可負責運輸。魯雅帶著格巴及烏吉角角去巡訪各部落,自然受到部落頭目的熱情接待,有盛大的歡迎會,會中豐盛的宴席及動人的歌舞表演,都使魯雅一行人有被尊崇的感覺,這與自己部落裡的情況真是天壤之別。而其他部落的人來到他們部落,則由大頭目領銜接待,看守雖在陪,但已不是主角。因此魯雅在遭到對手攻訐時,就安排出訪,藉以擺脫糾纏,並找回一些自尊來肯定自己。照例每年一次的出訪,卻被增加為不定時不限次數的出訪活動,且其為了出訪,所準備的饋贈禮品也極為豐富,為免出訪時遭人冷落。禮品中以自己部落所釀桂花米酒最受各部落的歡迎,所送出的數量也極驚人甚至達數百罈,都由倉庫負責製作。這筆帳不好報銷,格巴甚至與魯雅為此事反目,但不乏便佞之士自告奮勇,這個人便是烏吉角角,他本是格巴老婆烏蘭朵的姪子,是外族人,跟隨格巴,自然看見魯雅手握豐沛的資源與至高的權力,但魯雅只相信格巴,即便格巴不願作,魯雅還是不放心交給別人辦,烏吉角角抓住機會,不但在魯雅面前自己釀酒的實力,甚至願從他原來部落裡借來釀造的材料及工具,解決魯雅當前的難題。其實釀酒要用的小米高梁都是一般篩穀子時淘汰的作物,若用正常作物交換可以一比三的比例換取,格巴不同意的原因是以優質的穀物去換這些次級粗糧必會引起眾人的注意,到時候豈不又要釀起一場風波,但烏吉角角卻能事先外借,到來年再以正常交易的方式掩飾過去,所以立刻得到魯雅的器重。
魯雅大筆花費早已不是原來“私帳”所能支應,每次格巴想提醒魯雅,得到的答案總是你辦事,我放心,他總以為自己還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口袋。格巴東挪西湊,把帳搞得一團亂,為了要封倉庫裡知情人的嘴,格巴只好允許大家拿些東西回家,不過表面上仍要瞞著魯雅。還好頭目們都懶得來查帳,舊勢力已打趴在地上,只能漫無目的的像瘋狗一樣亂叫。
       但格巴心裡是惶恐的,甚至夜裡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滿頭大汗,他夢見魯雅掐著他脖子向他要錢,面目猙獰,他掙開魯雅,但後面有更多族人拿著刀棍追逐他。他不得不去跟自己姐姐伊達尋找解決之道。伊達聽完格巴的自白,異常冷靜,但格巴卻歇斯底里的哭喊著:伊達姐!我不能害魯雅跟你們,讓我去跟頭目坦白吧伊達冷笑著說:你以為他們會相信你的話嗎?別傻了!想想咱們自己吧!格巴說:豐年祭前的頭目會議,帳都要攤開來核對的,現在虧空這麼大,叫我拿什麼出來對付?”“總有辦法的!對了加各時發生的那把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呢?”“我怎麼知道是怎麼燒起來的。啊!難道你要我去放火”“非不得已時,什麼辦法都要使出來。
格巴不知為什麼聽到伊達的這番話,全身打了一陣冷顫。但畢竟放火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才能使的撒手鐗,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使出來的,但他心裡有底了,照伊達的原則,就是先救自己,犧牲他人是在所不惜的。眼前他把第八到十五號倉裡儲存的玉米底下墊了五十公分的玉米稈子,上面再鋪滿玉米粒子;另外一號倉到七號倉裡的穀子也如法泡製,以此矇混來檢查的頭目,等檢查過後,每個當晚出力的工人都發兩罈酒,作為封口費。
其實,魯雅出訪送禮也不全是不可告人的醜事,部分也得到頭目們的同意,只是出訪的次數過多,且魯雅想藉外力扶持自己在部落中的聲望,才特別要致贈貴重禮物,這一點是不可能得到頭目們的同意,所以他才一再隱瞞。最後甚至把每年交易穀物的籌碼也利用上,以穀物交易的兌換率來博取其他部落對他的善意,譬如說對方一斗的玉米換咱們家半斗的大米,他可變換為一斗玉米換六升大米。有些部落為佔這個便宜都來私下討好他,往他家送布疋、金飾,伊達起初總是支開他,不讓他曉得,免得他從中阻擾,可是日子久了,她竟然對他說:若不是你作看守,誰理你呢?我們犧牲了孩子自由活動的空間,忍受辱罵,為的到底是什麼呢?就讓這一點點的意思彌補我們所損失的吧。魯雅用食指壓住嘴,臉上卻泛起一股笑意,想必他是同意伊達所說的。
魯雅要擺平的除了倉庫上下,便是幾個刁鑽的頭目,他先以年節祭典的食品饋贈開始,然後是數量驚人的米酒,最後便是金飾珠玉等名貴的物品,雖然受禮的頭目也多少猜測出魯雅的問題不小,但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只要他們不主動戳破,也都裝作不知,任事態擴大。魯雅掌握收賄的頭目已足夠影響頭目會議的決定,便更大起膽子來搞了。
金飾珠玉等貴重物品長期放在家裡也挺讓人擔心的,伊達找格巴的老婆烏蘭考,要她把東西寄放到下游部落葛里當家裡去,因為她是那個部落的人,葛里當是她父親,又是卸任的大頭目,本就擁有可觀的財富,所以那是伊達中意的藏金處,但要由烏蘭考來說服其父,且不得詳細過問來源及藏匿的理由。於是烏蘭考編撰了這麼一套說法:魯雅在開墾荒地時,發現了一個藏金窟,挖掘出許多寶物,起先是怕有人覬覦,但當上看守後,舊勢力因妒嫉更是雞蛋裡挑骨頭,如果財富這時曝了光,肯定栽他竊取公庫財務的贓,所以不得不先找一合適的地點藏匿,等以後再拿出來作為促進部落發展的基金。這番話對上了年紀的葛里當很具說服力,葛里當也是實施部落頭目選舉制後被淘汰的舊領導人,對於選舉時不理性的競爭很能感同身受,見魯雅如此大公無私,又是親戚,當然願伸援手。於是烏蘭考利用回娘家的機會,就偷偷運送這些金玉至葛里當家裡藏匿。數量之鉅,令人咋舌。
    魯雅與伊達及追隨者一連串駭人聽聞的收賄、舞弊、匿贓行為,起初都是各自獨立的事件,彼此並無相關性,所以深諳內情者也只少數,仍有許多支持者認為雖部分行為略有瑕疵,但反對派的惡意攻訐則極盡醜化之能事,所以對於所有來自反對派的言論都掩耳不聞。格巴及烏蘭朵雖近核心,但對魯雅或伊達的辯解之詞卻不敢稍露猜疑之色,兩人雖是夫妻,私下相處時也絕口不提那兩夫妻的事,只是整日愁雲罩頂,提不起勁來。伊達看兩人神色有異,便說道: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我們要忍受現在一切加諸在我們身上的煎熬,不能對那些用盡一切手段打擊我們的惡魔屈服,振作起來,對抗吧!雖格巴不完全理解其中涵義,但這番話依舊能振奮他。
烏蘭朵又將把一箱子的珠寶送往娘家時,被伊達喚入內室,伊達讓她自己在珠寶箱裡挑一件自己喜歡的東西,烏蘭朵連忙說:噢!不!伊達姐!我們不要。伊達冷冷的說:是嘛!我最近老是作夢,夢見你姐夫掐住我脖子,說都是害在我娘家人手裡,我左思右想,就這麼一個弟弟,又天天跟著他,難道真會出賣我們嗎?烏蘭朵眼睛都不敢正視伊達,只小聲說:姐!我們是一家人呀!伊達立刻接口說:是啊!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妳挑一件,算姐姐的一點心意,妳別跟我見外。烏蘭朵只眼睛往伊達打開的珠寶箱裡偷偷望了一眼,卻不敢真的伸手去拿,伊達見她眼睛看的是箱裡一件鑲翡翠的鍊子,便去挑出來說:嗯!這鍊子是好看,尤其戴在妳白犀的脖子上就更好看了。來讓我給妳戴上。說著便兩手拿著項鍊繞過烏蘭朵的脖子,烏蘭朵從鏡子裡看到翡翠散發出的翠綠顏色,真使自己忽然間變得豔麗起來,她想到格巴迷戀的看著她,真覺得幸福萬般。
格力當雄的猝死像一棵炸彈在部落的政壇上爆炸,他是前任大頭目桑吉雄被水溺斃後接任的大頭目,幫助族人從水患中重新站起來有不可抹滅的功勞,當時新墾區未遭水患,由於他的斡旋始能讓族人得到暫時的棲身所。也因此他與魯雅有非比尋常的交情,所以當魯雅與加各互鬥最厲害時,格力當雄出面為魯雅說話,才稍減來自加各的威逼。所以格力當雄的突然過世,使十五名頭目所祖成的頭目會議將有所調整,魯雅未必就再能掌握優勢,反而加各一派將掌握多數頭目席次,屆時將對魯雅形成威脅。魯雅與伊達仔細研究過後,準備採取兩個步驟,一是大舉賄賂頭目,使轉為支持魯雅;另一則是把凱而和托美送至烏蘭朵娘家去。
    在賄賂頭目部分,魯雅以其所掌握的行政資源大肆收買,譬如聘僱某些頭目的子弟到倉庫工作,減收其應繳穀物的數量,直接以金錢賄賂,所以短期內就已有十名頭目同意支持魯雅。但大肆收買頭目的舉措很快就散播了出去,引起許多族人的不滿。加各陣營的人想利用族人對魯雅的不滿,掀起罷免的風潮,但畢竟只是收買頭目想穩固自己權位的一項不當行徑,若因而啟動罷免機制,也未免小題大作。至於將凱而及托美送至烏蘭朵娘家一事,則進行的很順利,也沒有引起族人的疑慮。
    腐敗總自內部而起,桑皮雄與康力長老的兒子畢迦竟因分贓不均,酒後互毆,畢迦甚至被打斷肋骨,兩人皆送交帕布爾長老議處,也因而供出倉庫裡偷竊分贓等內情,魯雅與格巴被召去說明,格巴始終不發一語,魯雅則態度傲慢,拒不吐實。帕布爾長老很是氣憤,但他只可審理畢迦及桑皮雄的鬥毆案,當帕布爾向大頭目報告經過後,卻不見其處置,因此自己在豐年祭廣場上號召族人,要魯雅等人交待倉庫的帳目,魯雅根本不予理會,甚至派人去恐嚇族人,此舉引起眾怒,大家群聚於廣場示威。族中頭目與長老紛來慰問,但群眾卻意志堅定,不接受息事寧人的建議。只要求魯雅去職,接受公審,也同意以和平理性的方式進行。
魯雅與伊達秘密與支持者會商,決定發動支持者與廣場上的群眾對抗,並把整件事說成是舊勢力的反撲。果然反制行動也號召來許多族人,但多數是新墾區的居民。兩派人在廣場上各據一方,彼此叫囂怒罵,眼看衝突即將發生。大頭目出面調解,但任何一方都不肯先行撤離。示威群眾多是烏合之眾,且缺乏物質的供應,靠熱心的民眾提供飲食,相對弱勢,但新墾區的居民卻有魯雅及伊達的強力奧援,群眾更分批進駐廣場,分批休息,所以強弱立判,示威群眾只好暫時撤離。
伊達深恐這樣緊張的對峙會再度發生,且不理性的群眾一旦衝入其住處搜出金玉等黑錢,將無以辯駁,因此準備讓烏蘭朵再作一次運送的工作。
    上天也為此令人髮指的惡行憤怒不已,自抗議那天起,便風雨交加。馬都蘭河水自上游開始滾滾而下,至豐年祭廣場前已稍微和緩,遠望都蘭山被層層烏雲遮蔽。
      烏蘭朵身上繫著伊達囑咐她帶到葛馬蘭部落的包袱緊緊紮在身上,在山林間冒雨行進,本可走通巴朗吊橋至伊庫,但那是族中對外最繁忙的路徑,烏蘭朵怕被人認出來,所以選擇此條山路。山中雨勢滂沱,夾雜土石沖刷而下,道路柔腸寸斷,烏蘭朵不斷改道,但身體盡濕,體溫開始下降,她不得不躲入山洞中避雨,但受潮的柴火無法燃燒,整個人縮成一團,慢慢因疲累而睡去。夢中她看見格巴在水中載浮載沉,奮臂求救,但激流卻不斷將他拖入水中,本在岸上的她呼喚格巴的名字,卻找不到適當的樹枝或繩索來拋給他,慌亂之中,她又不慎落入水中。從夢中驚醒過來時,水已漫入山洞裡,並淹過了她腳踝,她想往洞深處去找較高的地方躲藏,但洞裡卻在這時傳來大量石塊碰撞的轟隆聲,接著便是一股夾雜著土石的洪流沖出,烏蘭朵逃避不及,在一瞬間即被石頭擊中腦部昏了過去,洪流流入滾滾河川中,順流而下,烏蘭朵曾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想攀上漂流中的樹幹,但無奈被綁在身上的包袱拖入水中。屍首在泥流中被肢解得無從辨識,三日後,才擱淺在豐年祭前廣場的河灘處,被人發覺時,已失去顏面及下半身一條腿,包袱破裂,黃澄澄的金飾在亂石灘上四處散播。格巴去認屍時,一眼便識出他美麗妻子身上為愛所刺的雞心印記,頓時晴天霹靂,痛苦的哭泣聲令人鼻酸,唯一不識者,便是那鑲著翡翠的項鍊,烈日下,碧綠如邪靈的眼,正向他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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